老成都的五老七贤
来源:成都日报 作者:李兴辉
民国后,有居住或客寓成都的耆宿名流被尊称为“五老七贤”,他们中有前清状元、进士、举人、知府、翰林、御史;有“一生不做官,桃李满全川”的教育家。曾为政者,清廉刚正,循声卓著;为教者,扶掖后学,培育英才。诸硕彦德高望重,名闻巴蜀。
“五老七贤”的组成者,本系民众一种俗成说法,仅见于零星记载和口碑流传,因而未能确指。大致有方旭、宋育仁、徐炯、陈钟信、尹昌龄、赵熙、刘咸荥、曾鉴、曾培、骆成骧、胡骏、文龙、颜楷、衷冀保、林思进。其中有些是先列“七贤”后补入“五老”。
“五老七贤”多为通儒博学之士,可称为清末民初蜀中儒学的代表人物。当时有“蜀地文风盛汉时”的赞语,这一学术现象就与“五老七贤”的承传有极密切的关系。儒家学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与主流,又是涵摄百家、博大精深的思想文化体系。“五老七贤”所处的时代,正是我国近现代历史的急剧变革时期,新旧文化的冲突非常激烈。在他们身上充分体现出传统文化的精华与糟粕,部分人也具有变法维新以来的新思想,但有些又是顽固的封建文化卫道士。
“五老七贤”著述宏富,如宋育仁的《问琴阁丛书》,徐炯的《霁园丛书》,刘咸荥的《静娱楼诗文存》,衷冀保的《日本国史》,赵熙的《香宋诗词集》,总纂《荣县志》,曾鉴、林思进编纂的《华阳县志》,都是有一定文化学术价值的著述和重要的乡邦文献。
“五老七贤”除文翰诗墨名扬学林艺坛,又互以名节相砥砺,他们敢于仗义执言,针砭时弊。赵熙在清末就是有名的“铁面御史”。诸公以社会贤达的身份处于官民之间,沟通政令舆情,既为官方尊重和忌惮,又为民众敬仰,深孚人望,为时所重。
1924年,军阀杨森踞成都,北洋政府任命他“督理四川军务善后事宜”。杨森次年在成都推行“市政建设”,强令拆民房扩建马路。民房要市民自拆自建,不予补偿,以致民众流离失所,怨声载道。以徐炯为首的“五老七贤”联袂至督署交涉、抗议,为民请命。此事弄得杨森甚为难堪,又不好发作。事后恼羞成怒,蛮横扬言:“我才不信你‘五老七贤’的脑壳是铜打铁铸,我就要试试看砍得落砍不落?”“五老七贤”们为社会主持公道,亦为地方恶势力不满,他们背地咒骂“五老七贤”是“五个烧火佬,七个讨人嫌”,足见一代学人不只是谦谦儒士。
民国前期四川军阀割据,战乱频频,成都尤其是征战之地,“五老七贤”常居间斡旋、调解,以弭干戈,客观上为市民减少了战祸之苦。某年,军阀部队在荣县打仗,当时赵熙住在东门,双方军官以赵熙德高望重,未开战之前先定下“君子协定”,不在东门开火,以免使老先生受惊吓。川中人感其事,把荣县城东称为“郑公乡”。东汉末年,经学家、教育家郑玄,字康成,山东高密人。因学问和德行名天下,故黄巾起义部队不扰其乡,由“郑公乡”这名称,可见赵熙在蜀中的影响。著名民主革命家黄炎培当年就有蜀游诗赞道:“劫后民劳未息肩,每闻政论出耆年。蜀人敬老尊贤意,五老当头配七贤。”
民国期间,“五老七贤”多从事文化教育和公益事业。郭沫若、李劼人和名学者庞石帚、蒙文通、周太玄,以及当时军政人物戴季陶、谢持、熊克武等,皆曾受业于几位先生门下。1933年,方旭与刘咸荥发起创建了成都第一个研究学术和美术的组织蓉社,积极开展诗文、美术创作活动,培养美术人才,举办书画展,义卖助赈。尹昌龄主持成都有名的慈善机构慈惠堂,为老百姓提供就业机会,扶危济困,廉洁奉公,为时称颂。赵熙、颜楷尤精书法,现人民公园矗立的辛亥保路纪念碑的西、南面即为两人手书。刘咸荥(刘豫波)继承祖父(有“川西孔子”之誉的刘止唐)的学说而名著学界,又擅诗联和书画,今武侯祠尚悬挂有他脍炙人口的对联:“勤王事大好儿孙,三世忠贞,史笔犹褒陈庶子;出师表惊人文字,千秋涕泪,墨痕同溅岳将军”。
上世纪20至40年代,五老七贤陆续谢世。1926年骆成骧病逝于成都莲花池街寓所,时年61岁。人生无常,世态炎凉,这时他已贫困潦倒沦为“穷状元”,辞世后竟无以为殓,由当局资助办理丧事。有清一代,骆成骧是四川唯一的状元。治丧时,年逾七旬的方旭哀婉痛悼:“提学一官同,我闻三晋云山,人思教泽歌芹泮;状元千古绝,留得半塘秋水,楼对清漪似桂湖。”方旭和骆成骧清末分别任过四川、山西提学使,大约相当于后来的教育厅长,联中将骆成骧与明代新都状元杨升庵并提。颜楷晚骆成骧一年逝世,年仅50岁。这位辛亥保路运动的风云人物晚年消极落寞,逝前赋诗道:“半百光阴一瞬过,知非知命意云何?扬尘沦海寻常事,身外存身总不磨。”徐炯逝后,国民政府念其毕生从事教育事业,业绩煌煌,明令褒扬。1948年赵熙病逝,刘咸荥书挽联云:“五老中唯馀二老,悲君又去;九泉下若逢三友,说我就来!”挽词寓悲于谐,为时传诵。翌年刘咸荥亦以93岁高龄而终,丧礼时吊者云集,观者如堵。历任成都各大学教授,唯一活到解放后担任省文史馆副馆长的林思进亦于1952年病逝。至此,五老七贤的事迹成为蜀中一段历史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