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江竹筠在重庆因特务跟踪,由党组织临时安排转移到成都,考入四川大学农学院植物病虫害系。她认真贯彻“隐蔽精干”的政策和“三勤三化”的方针,始终以普通学生的身份,一面刻苦学习,一面坚持不懈,默默无闻地做群众工作。黄芬这篇忆念江竹筠的文章,写出了江姐在川大隐蔽期间,仍不忘扎根群众的真实面貌和革命精神。
1944年秋,我考进了四川大学农学院农业化学系,开始了我的大学新生生活。9月初开学,新同学纷纷入住,一片嬉笑和喧哗。与我同宿舍的有一位名叫李淑瑗的同学,我们原来在中华女中同班,她考上了川大师范学院化学系,老同学见面,一片惊喜,握手,跳跃。宿舍的新同学到齐后,相互介绍,两个住在右边靠窗上下铺的女生,她们是外地人,早已报到入校。住上铺的名叫江志炜(即烈士江姐),下铺的是董绛云,都是植物病虫害系的。江志炜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矮小灵活,头发微卷,眼睛炯炯有神。她常穿一双半高跟皮鞋,显得智慧超人,能干。而董绛云则老成忠厚,不善言辞。由于她二人读一个系所以出入总在一起。
一
当时,川大农学院一年级新生不分系别都念几门相同的基础课,如英语、普通化学、土壤肥料等。英语是分班的,而普通化学和土壤肥料是在阶梯教室上大课。教土壤肥料课的教授是农学院院长彭家元。因此,我和江志炜、董绛云经常一起去听课。植物病虫害系一个同学名叫王云先,在成都市邮政总局有份工作,是工读生。白天她找江董二人一起去上课,有时还住在我们宿舍,让江给她补课,因此我们也很熟悉。
时间长了,课余之后,我和江志炜闲谈,她告诉我她自己的童年生涯。她是四川自贡市人,幼年丧父,八岁那年随母亲去重庆寄居舅父家,常遭人欺凌和白眼。由于家境贫寒,她连中学都没有毕业。报考川大前,有一位好心的老师给她补习功课,她以同等学力考上植物病虫害系。一年级读书期间,她因为没有上完高中课程,有的功课比如化学感到吃力,但她刻苦学习,努力钻研,在班上成绩并不差。
上英语课,老师要同学先预习。江志炜花了不少时间查英文单词。我记得有一次有一篇课文叫“The song on the river”(河上之歌),内容是描写拉纤河工在河边拉船时唱的号子。江志炜告诉我,河工如何可怜,冬天也赤脚在水里走,十分辛苦,赚来的钱勉强够糊口。社会上贫富悬殊,穷人受苦,我们应该努力改变这个局面。在川大,一年级的第一学期由于功课不太紧,晚饭后,我们常去锦江河畔的大路或望江楼公园去散步。散步回来,同屋的同学就拿出扑克牌打桥牌玩。江志炜有时也参加,她思维敏捷,每次玩桥牌都是赢家。输了的室友不知不觉,往往玩至深夜,影响第二天上课。江志炜就建议大家别再玩扑克牌,浪费宝贵时间,不如多复习功课或看课外书。这件事我印象很深,使我决心从此不再玩扑克牌,这个习惯保持到现在。
二
1944年,由于国民党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秋末,日本帝国主义节节进攻,快要打到贵州独山。10月31日成都发生市警察局武装镇压市中学生的事件。有数百人被殴打,数十人受伤,四十多人被捕。这件事激起了全民公愤,消息传到川大女生院,江志炜首先义愤填膺地对同学们说,国民党反动派不去抗战,却来镇压学生,真是天理难容,我们必须支援市中同学,并动员大家参加游行示威。她叫我去市中找一位认识的老师调查事件真相,回来向同学们介绍整个事件过程。
“市中事件”是我们进川大仅两月后参加的第一次学生运动。江志炜在运动中发挥了积极的组织作用。以后同学们都很敬重她,认为她是一个思想进步的同学。
从此,我就和江志炜更加亲近。由于她年纪比我大,就常叫我妹妹,我则叫她志炜。有一次,志炜问我中学在哪里念书,我对她讲了自己上初中时的情况。中学时,老师教我们唱了许多抗日救亡歌曲,有一首歌叫《中华颂》。我随口就给志炜唱了几句:“啊,中华,你这庄严雄伟的古城,热血在你胸中奔腾。”
志炜微笑着点头,用饶有兴趣的眼光注视着我。直到解放,我才知道这首歌是《延安颂》。老师为了避开特务的嗅觉将歌词中的“延安”改成“中华”了。我还告诉志炜,李淑瑗是我们班上的高材生,她在学校年终考试总是第一名,还参加全校的讲演比赛,得了冠军。志炜听后,对她印象很好,叫我要团结李淑瑗,多和她交流思想。从此,我和志炜的交往又加深了一步。
三
抗日战争期间,人民生活很苦。四川大学是国立大学,可以申请公费,贫困学生可以申请全公费。享受全公费的同学,每个月除交伙食费外,还可节余一点零用钱。志炜申请了全公费,她平时很节省。为了节省伙食费,女同学自己办了伙食团,选举伙食团经理。每天都要派人轮流监厨,还要出去买菜,这样费用可以节约得多一些。我们伙食团的经理是地理系的同学陈光明,开始她不愿意干,怕耽误时间太多,是江志炜耐心地做了她的工作,对陈说:“我们进步同学要多做服务工作,伙食团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我们要做,而且要把它做好,使同学们相信我们是真正关心爱护大家的。如遇到困难,我们一定帮助你……”陈受到鼓励和支持,才乐意接受了这个任务。她认真负责管食堂,把伙食搞得很好,在全校都受到称赞,因而陈光明在同学中,特别是女同学中声誉很高,这就为她以后竞选学生自治会理事长,打下了群众基础。
川大学生自治会第一、二届理事长都不是进步同学,在历次学运中没有学生理事会的号召,动员中间同学参加就有一定困难。因此大家决定集中进步同学选票,选举陈光明为理事长。于是女生院进步的女同学忙着写标语、墙报,宣传陈光明的事迹。女同学还组织了拉拉队,高喊:“陈光明是理想的理事长”,“我们要选陈光明”。图书馆墙壁上,女生院内外墙上,都是宣传陈光明的标语。
志炜正值产假,不能到学校,她叮嘱董绛云多做女同学工作,一定要选上陈光明。此时,反动学生也在为自己拉票,他们在女生院外面墙上,画了自己的肖像,吹嘘自己。还有的贴出标语,上面写着“投我一张票,送你两张电影票”诸如此类的话,丑态百出。选举日期快到了,女生院的同学纷纷表态要选陈光明。特务们开始狗急跳墙,就在选举当天的凌晨4点,我出去上厕所,发现女生院过道上,宿舍墙上都是标语,上面写着“陈光明是共产党的走狗”“打倒陈光明”等反动标语。我一看吓坏了,赶快去敲游训天的宿舍门,把大家叫起,又叫了一些进步女同学,把反动标语都撕掉,将糨糊擦干净,不露一丝痕迹,致使特务的阴谋没有得逞。最后陈光明以多数票当选为川大第三届理事长。
志炜知道后十分高兴地说:“以后学运由学生自治会来动员,就好办多了。”后来,陈光明回忆这段往事时,很感佩地说:“我们当年在学生运动中,能出头露面做点事情,是依靠进步同学,特别是‘民协’组织的支持,也是与江姐对我们的精心扶持分不开的。她差不多在每一个关键问题上都给我出主意,态度谦和诚挚,在无形中给人以感染。她是那么平易近人,当时,我甚至未察觉到她的特殊作用。她的思想水平和文学修养比我们高,但她宁愿去做抄写壁板等费力的工作。”
(改编自:黄芬《江姐在川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