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中国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高等教育，不能不说到成都华西坝五大学联合办学的历史壮举，提到坝上的联合办学，有一张五大学校长联席会的历史照片让人过目难忘：在一间有西式壁炉的房间中，一张宽大的、黑色的长方形会议桌前，从左至右，环桌而围的参会人员分别是：燕京大学教务长马鉴（代表代理校长梅贻宝参会）、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金陵女子大学）校长吴贻芳、金陵大学校长陈裕光、东道主华西协合大学校长张凌高、齐鲁大学校长汤吉禾。五位教育家目光深邃，形容沉稳，正面迎着相机镜头，随着摄影师轻按快门，这历史的瞬间由此定格，在迢递时光中给后人留下了诸多感怀与诠释。

许多人好奇，会议召开场所具体在华西坝何处呢？现在还在吗？前不久，钟情华西坝历史文化的邓长春校友经过仔细考查，为我们给出了准确的答案。随后，四川大学校史展览馆老师在川大校史馆三楼专题展厅“文之厅”内，又发现了与照片中相似的老华大桌子和椅子，一场还原历史现场的“情景复原剧”由此上演。

邓长春校友撰写的调查记

有朋友问我，这张抗战时期华西坝五大学联合办学的著名照片在学校哪栋建筑里面？其实从2004年5月19日，当我看见美国耶鲁大学图书馆保存的亚洲基督教高等教育联合委员会档案里面这张照片时，即很感兴趣，但因为那时工作太繁忙，也对华西协合大学的历史知识太无知，遂没有具体调查。

不过此事一直放在心上。能否在华西坝现存的9栋历史建筑去寻找当年会议地点呢？仔细观看照片里面的建筑形制，两边斜角的屋顶，很少见的两扇门中间夹有壁炉而对称分布，我由此推测，壁炉的烟囱肯定直立伸出屋顶在屋脊上，这应该就是这栋建筑物的外部特征。

有针对性地寻找就非常容易了，在办公楼左侧二楼东边，我按原位拍摄了一张空荡荡的现场。

大家仔细看，下午2点25分阳光的角度都完全一致，心里觉得少了人物、桌子、椅子、壁炉上面的油画，右边门框上的办公室名称牌。先人已经离开，历史物品还在吗？根据校史展览馆雷文景老师提供的线索，在四川大学校史展览馆三楼“文之厅”，我拍摄到了保存完整的非常相似的老华大遗留下的桌子和椅子。

地点确定了，照片的拍摄准确时间却无法考证。依据最后到达华西坝的燕京大学的抵达时间，再请教研究华西历史的专家金开泰老师：齐鲁大学汤吉禾是1942年9月14日经齐鲁大学校董事会批准为代理校长，燕京大学马鉴教授是1942年10月下旬抵达成都，照片应该是在1942年10月后或1943年上半年拍摄。

张凌高校长的外孙杨光曦老师回忆：“大舅舅张幼凌（华西协合大学医学院医科1950年毕业）曾经对我说起五大学校长会的事：五校长会议有时在怀德堂开，有时就在家里（钟楼西边的校长居）开，会后父亲要请校长们在家吃饭，有好肉菜招待，大人们吃不完的，我们这些孩子可高兴啦，余下来的菜肴就被我们几个孩子大快朵颐，美餐一顿，好好趁机打牙祭！”

1945年8月15日，五大学校长们来到华西坝参加联席会议，会上传来了日本投降的消息，顿时老成持重的校长们都坐不住了，立刻返回各自学生集聚地，一同欢庆这一伟大时刻。

华西坝五大学联合办学时，国难当头，几所学校表现出了精诚团结、共渡国难的合作精神，东道主华西协合大学在校长张凌高的领导下敞开心扉迎接友校，各校保留原有校长和建制，是相对独立的学校，在华西坝这块地域上其联合的方式就是“协合——Union”，最核心的决策运作方式就是每周召开一次的校长联席会议和每月召开一次的教务长教务会。华西坝五大学没有主人与客人之分，一切重大事务由五校共同协商解决，五校资源共享，共用教学实验室及设备，共享师资和课程，各校间学分互认，这在当时是前所未有的一种合作模式。

华西协合大学利用三国五教会采取牛津大学模式办学积累的经验，成功维系了国难时期高等教育在华西坝的延续。

希望能在原历史现场的壁炉上方挂上当年照片以示纪念，“逢国难，破畛域，克困难。合作无间，为国育人。”

四川大学档案馆（校史办公室）组织的情景复原记

华西坝五大学联合办学在中国高等教育史上有着重要地位，意义非同凡响。场所的确定，给实景复制当年情景成为可能。当然历史不可能真正回放，但组织一场特别的“情景剧”和别致的“行为艺术”与“装置艺术”，一定会是生动而充满趣味的校史文化传播活动。

2021年11月16日下午，校史展览馆的两位老师在邓长春校友引领下，再次来到华西医学中心办公楼进行了现场勘查，进一步确认现场无误。作为历史遗物的“道具”也得到明确：1.黑色的长方形会议桌。此桌原为华西医科大学档案馆档案调阅桌及会议桌，再上溯到民国时期，可能是老华大图书馆的阅览桌。2.老椅子五张。其中两张搜集于老川大，另三张楠木黑色椅子来源与桌子相同，其中一张特征明显，右侧护手设计有便于书写的宽大护靠，此特征与历史照片右侧空位隐约显露的椅子护手相同。3.油画一幅。画作选用老华大CS学校（华西加拿大学校的简称）校长黄思礼所绘三峡风光图，照比例彩打装框。4.办公室挂牌一张，由邓长春制作。由于只能辨识照片上“办公室”三字，上方三行竖写文字——办公室机构名称，成片后将做模糊处理并作进一步考订。5.五副眼镜。五位历史人物皆架眼镜一副。6.旧时着装以及桌面的书籍和笔。

时光飞逝，会议已经过去近八十年了，遗迹所在地已经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当一众“演职人员”来到这里，大楼正进行重点文物建筑维护修缮工程，屋脊上的装饰——那些远古奇兽散落于地。

此楼原名怀德堂，又名事务所，从1919年建成至今，一直都是华西的最高行政中枢所在地。它在漫长而跌宕的历史中依次刻下了如下名称：华西协合大学——私立华西协合大学——华西大学——四川医学院——华西医科大学——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

2021年12月16日下午3时至5时，由学生饰演的当年五大学参会人员或着中式长袍，或着西装坐在了会议桌旁。最近十余年来摄影频繁获奖、拍摄过众多校园风情的沈军老师架上了他熟悉的三角架。

透过镜头，当年的人物从左到右依序再现。他们是马鉴——生命科学学院2019级生物学专业学生温昱饰、吴贻芳——文学与新闻学院2020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学生刘国婵饰、陈裕光——化学学院2019级化学生物学专业学生黄正饰、张凌高——文学与新闻学院2020级汉语国际教育专业学生李威饰、汤吉禾——文学与新闻学院2020级文艺学专业学生史航宇饰。

学生们的稚嫩脸庞虽和学富五车的名家大师相去甚远，但却呈现着不忘历史、肇继先贤的意志。在拍摄现场，闻风而来的还有几位对华西坝历史颇有研究的作家、学者和民间华西文化传播者。熟悉华西坝历史的他们俨然成了这出情景剧的“导演”。他们手拿历史照片比对着，不断调整学生们的身形坐姿。最具亲切感的是华大校长张凌高先生的外孙杨光曦校友，他今天西装革履，精神矍铄，郑重地坐在外公曾经落座的位置，留下了难忘的一刻。

在这中西合璧的古朴现场，撰写过多部华西历史研究著作的金开泰老师不由感慨万千。作为曾经的人事处副处长，他在此日夕伏案，工作过好几年，那时这里是学校人事处办公室和机要室。前几年刚出版了《枫落华西坝》、目前正撰写华西坝共和国勋章获得者伊莎白传记的知名作家谭楷也兴致勃勃来到现场，他对华西坝历史激情澎湃的解读话语感染着周围的人们。他与原华西医科大学党委书记、原四川大学党委副书记吕重九先生在这充满历史感的现场握手相会，两位先生对传承华西坝历史文化取得了诸多共识。

历史已往，斯人已逝，今天的人们当然不可能真正穿越到五大学联合办学的艰难岁月，然而历史的遗迹却足可以激起后人的缅怀之思，并由此将先辈们所留存的优秀文化遗产发扬光大。活动结束后，吕重九先生提议，如有可能，今后可将现场开辟为“华西坝五大学联合办学纪念馆”，以此铭记历史，以昭后学。

策划：四川大学档案馆（校史办公室）研究开发科

撰文：邓长春、雷文景

摄影：沈军、邓长春、雷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