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中国共产党自1921年创建至2021年，已经走过了一百年的历程。在整整一个世纪的战斗岁月里，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为了创建新中国，在我们的前头英勇牺牲了，我的岳父刘则先烈士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是在1950年2月平息川西土匪叛乱的战斗中牺牲的，年仅42岁。又是一年春草绿，转眼他就牺牲七十一年了。在迎接党一百周年诞辰的日子里，缅怀先烈，回顾党的征程，不禁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刘则先20世纪30年代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的照片

刘则先，又名刘蜀平、刘述平，四川省富顺县城关人，1908年出生于没落的地主家庭。他秉性爽朗倔强，勤奋好学，成绩常名列前茅。刘则先在富顺中学读书时，大革命的浪潮正席卷这个川南的小县城，风华正茂的刘则先积极参加反对帝国主义文化侵略和经济侵略的斗争。1927年他从富顺中学肄业，来到成都，转入成都储才中学念书。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当年秋天考入四川公立外国语专门学校（四川大学外语系的前身）学习法语。其间，他积极参加学校党团组织领导的进步学生运动，经过两年的考验，1931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他坚定地踏上了更为艰难曲折的革命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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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组织安排，刘则先于1931年冬进入中央苏区的江西瑞金县，不久又被派到上海法租界、南京、天津、北平等地从事党的地下工作。1938年，党组织送他赴延安学习，为抗日军政大学第四期学员。1938年8月抗大毕业后，分配回四川工作。

刘则先与同学杨华村等一行经过汉中时，遭遇宪兵。他们连同另外两位从抗大返川的邓泽、李智一起，被强迫送到西安国民党办的战时干部训练团第四团，拘留在一个小院里。刘则先去时，那里早已关着五六十人，大多是从抗大和陕北公学毕业回川工作或是准备前往延安学习的革命青年。为了争取早日回川，刘则先和其他党员同志建立了党小组，并设法与八路军西安办事处取得了联系。同时，他们要求每个党员都要团结群众，使党小组成为坚强的战斗核心。不久，党小组接到八路军办事处指示，说朱德总司令自洛阳回延安。在路过西安时，朱总司令要求胡宗南不可羁留抗日青年。因此，希望大家坚持斗争，争取早日释放。党小组将指示传达后，群情激奋，大家回川工作的信心更足了。10月中旬，被拘于战时干部训练四团的共产党员和抗日青年先后得到释放，由八路军办事处安排到各自的岗位上。

1939年1月，中共川康特委选派刘则先为彭山、仁寿、华阳特区书记，在华阳县傅家坝（今双流县永安镇）傅氏宗族小学，以教书为掩护，开展党的工作。他一到特区，就深入到籍田铺、煎茶溪、秦皇寺、苏码头、嘉禾庄、黄龙溪等地进行调查，对特区党组织的工作情况和农民的生活状况等都作了细致了解。特区各地党组织纷纷举办农民夜校、业余剧团、板报墙报以及开设书店等，大力向群众宣传党的抗日主张，刘则先亲自到夜校上课。他身着一件旧蓝布长衫，显得朴实大方，和蔼可亲。他讲起话来通俗易懂，农民都喜欢听他讲课。一到逢场天，业余剧团在街头演出《三江好》《米》《打鬼子去》《放下你的鞭子》等抗日剧目，吸引了许多群众。书店里摆上《新华日报》《大声周刊》《大众哲学》等书报。在苏码头（今双流县正兴镇），订阅《新华日报》的就有30多户。短短的时间内，这里的抗日救亡运动就搞得有声有色。同时，他十分注意加强党组织建设，培养积极分子，恢复和发展党员10余人，还选送王孟凡、夏逊、夏森、王梓楠、冯德枢等赴延安学习，为党输送了一批干部。

刘则先在延安抗大留影

1939年8月，中共川康特委调派刘则先任汉源中心县委书记。他住在九襄镇后山曹家祠一户农民家里。约一个月光景，西康保训所九襄保安中队的人发现刘则先操外地口音，保安处长王靖宇派人前往搜查，在刘则先住处发现烧过的信纸灰迹和一张有姓无名的纸片。就这样，他们把刘则先扣往保训所，由特务处长ⅩⅩⅩ审问。刘则先佯称自己是成都的大学生，来亲戚家躲空袭的，纸片上的姓是记下来与朋友通信用的。但特务处长认为那是一些需要联络的地下党人，所以反复逼讯，拿出纸笔要刘则先写出全名。刘则先愤然写下“我是共产党员”几个大字，掷给特务处长说：“要办我，只能明办，不能黑办。”特务处长继续追问刘的领导人和同组党员的下落，刘则先总是回答：“不晓得！”特务严刑拷问，刘则先宁死不屈。这时，国民党西康保安特别党部书记张练安企图插手，国民党西康省党部也派人到九襄，要保训所将刘则先移交省党部审讯。刘则先出事那天，恰好，时任中共川康特委宣传部干事的李止舟同志从成都赶往汉源向刘则先传达刚结束的特委会议精神，他在荥经老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正准备出发去九襄，打前站的交通员回来通知他刘则先被捕了。李止舟转身回成都，向特委报告，立即进行营救。特委书记罗世文以18集团军驻成都代表的身份，出面向刘文辉交涉，并通过一些上层人士做工作，要求释放刘则先。刘文辉只好电告保训所，驱逐刘则先出西康省。

刘则先回到成都，向中共川康特委副书记邹风平汇报了狱中情况，并对自己警惕性不高，给党的工作造成损失，诚恳地作了自我批评。据我的岳母傅德玉回忆，刘则先在汉源被特务拷打致伤，不能行走，是用滑竿抬回成都的。回来后，在《新华日报》成都分馆（在今祠堂街社区办那个地方）一边养伤，一边学习《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接受党的审查。通过一个月审查，证明刘则先无变节投降行为。据中组部老干局局长、原川康特委常委兼宣传部长郑伯克说，川康特委“接上了他的组织关系，并分配了工作”。党组织分配刘则先在成都作青年文化运动工作，并由党组织安排在工作中结识的共产党员傅德玉假扮夫妻，以家庭为掩护开展工作。后来，经党组织批准，刘则先与傅德玉结成伴侣。

1940年3月后，形势越来越紧张，为了保存力量，党组织将在成都的党员大部分疏散到外地，少数的留下采取单线联系活动。1942年的一天，接到与他单线联系的老黄同志的通知，要刘则先、傅德玉夫妇带着孩子去长顺街掩护一个书店。去时，正遇上警察查封那家书店，他机警地绕开，迅速撤退。回到住处，苦等老黄来联系。呆了两个多月，老黄始终没有来接头，从此他失掉了党的关系。夫妇俩如断线的风筝，成天处于苦闷彷徨之中。找不到组织，一些同志又陆续被捕，成都无法容身。1942年4月，他们只好暂时回到富顺老家。

刘则先在家乡早就以“赤色分子”闻名，回乡不久就被特务注意上了。县警察局三天两头派人监视、搜查刘家，甚至把刘则先抓到警察局审问。由于刘则先能言善辩，警察局又无证据，只好放人了事。继后，刘则先便隐蔽到荣县双石桥妹妹家去了。

那时，刘则先生活十分清苦。堂兄刘孝和介绍傅德玉到县府会计室当小职员，微薄的工资难以度日。孩子们营养不良，瘦得皮包骨头。还有一个女儿长期瘫在床上，也无钱就医。敌人的追捕和艰难的岁月，没有动摇革命夫妻的信念，刘则先常常吟诵屈原的诗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用以自励自勉。但是，夫妻二人经常为找不到党而焦急不安，丈夫有时不免大发脾气，后来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安慰妻子说：“不能因为失掉党的联系就自暴自弃，共产党员在任何条件下都要为党工作。”一天，傅德玉偷偷带回几张《新华日报》，刘则先欣喜若狂，连忙展开，一边读，一边流下了激动的眼泪。从此，他常常通过报刊消息分析形势，了解党的方针政策。据原宜宾市群众艺术馆已故老馆长刘人喜同志留下的回忆资料，当时刘则先还利用在富顺县城永善茶馆、西湖茶馆喝茶的机会，结识一批进步青年，向他们讲屈原、高尔基和鲁迅的作品。他讲延安和苏联的情况，为他们后来走向革命道路打下了初步的思想基础。

1944年3月，冯玉祥将军到富顺搞献金救国活动。一些地方官吏乘机贪污，中饱私囊。刘则先和一些热血青年暗中进行调查，然后整理成材料送交冯玉祥。国民党富顺县党部书记刘家民探知此事为刘则先等人所为，先用官禄利诱，说要为刘则先弄个职位。刘则先断然拒绝说：“我饿死也不吃你那碗饭。”刘家民等人恼羞成怒，派人在“读易硐”刘则先住家附近监视他的行动，搜罗他干革命的证据。一天警察接到刘家民的报告，突然来“读易硐”搜查，刘则先机警地从通西湖的地下阴沟爬出去，躲在湖中的荷叶下面，才使警察扑了空。由于刘则先在富顺的群众基础好，当地德高望重的名中医刘圣崇得知消息，毅然出手相助，先将出诊用的黑色小轿藏在西湖边的五虎山，趁黑夜假扮自己出诊，将刘则先送出富顺县城。  

富顺已无法住下去，刘则先多次去成都找党组织也未成功。1947年2月，傅德玉和子女先搬回华阳县傅家坝娘家居住。11月，刘则先也来到这个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夫妻俩都在傅家坝的双泉寺小学任教。他们利用上课的机会，给学生讲革命故事，教唱进步歌曲。同时，他借这个岗位进行活动，很快就团结起一批进步群众。

1949年7月，曾在汉源一起工作的前任特支书记陈树堂（即任治荣），受党组织的派遣来仁寿、华阳、彭山一带组建游击队。战友相逢，分外高兴。陈向刘则先传达了党的指示，要他发动群众，组建地下武装，迎接解放。由于刘则先有较好的群众基础，组织游击队的工作进行得比较顺利。8月6日，在傅家坝双泉寺，川康边人民游击队第2支队第4大队正式成立，刘则先任大队长，下设公兴、古佛、黄甲和永安四个队。游击队除收缴国民党散兵游勇的枪械和从土豪劣绅手里明借暗夺枪支外，还进行策反地主武装起义。川西解放时，游击队配合解放军作战，做了许多工作。在围歼胡宗南部的战斗中，游击队曾牵制敌军一个营的兵力，缴获了不少枪支弹药。

1950年1月，华阳县刚解放，刘则先立即与县委取得联系，向县委详细反映情况，提了许多好的建议。县委以游击队为基本力量，改编为华阳县公安大队，任命刘则先为永安乡乡长。刘上任后，立即进行复市、复工、复课的工作，建立永安乡的社会治安秩序。在大力开展征粮工作中，他成绩斐然，仅三天多的时间即征粮百余石，为全县之冠。

1950年2月15日，正是传统的春节。双流县黄甲乡一带的土匪突然蠢动，袭击公兴乡公所。川西区党委通知各县，大力防备土匪的大规模暴乱。中共华阳县委调刘则先带原游击队保卫县城。三天后，县委派他与战友刘章志同志到公兴、永安、黄龙溪一带了解暴乱土匪的潜在活动情况。20日，二人通知有关人员到永安召开治安会议。这时，永安邻近的顺河、古佛洞的土匪开始暴乱，赶场的群众纷纷逃避，当时参加开会的人还未到齐。面对这种情况，刘章志要刘则先立即撤回县城，可他泰然地说：“我是乡长，在危险的时候不能离开岗位。”

刘章志走后，土匪打进场镇。刘则先镇定自如，派人渡过府河，向县政府报告，然后自己才撤进一家烟馆。匪徒在“反共自救联合团”总参谋傅秉之等人的带领下，挨户搜查刘则先，气势汹汹地扬言：“不交出共产党刘则先，要把全街的房子烧光。”同时，匪徒抄查了革命群众的家，把来不及撤退的游击队员抓了起来，其中傅建华被押到场口就惨遭枪杀。22日，一个本地的二流子遛进烟馆，发现了刘则先，就去告了密。暴乱土匪蜂拥而至，将刘则先捆绑起来，直向府河边推。久经斗争考验的党的老战士刘则先，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一边走一边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最后，他来到府河边一个小塔旁，土匪问他还有什么话讲。他坚毅地说：“为人民大众而死，死何足惜！”

一梭罪恶的子弹，狠狠地射向永安乡人民的首任乡长，刘则先同志倒在血泊中，匪徒们不解恨，还残忍地捅了几刺刀！

刘则先牺牲后，华阳县人民政府向他的遗孀傅德玉老师颁发了“革命烈士家属证明书”，西南军区颁发了“解放大西南胜利纪念证章”。

华阳县政府颁发的革命烈士证书

解放后，傅德玉及其子女一家一直享受烈属待遇。但在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抓住刘则先1939年在汉源被捕一事大做文章，傅德玉老师也曾受到冲击。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以后，拨乱反正，一大批原川康特委的老同志解放出来，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在中央组织部老干部局局长、原川康特委常委兼宣传部长郑伯克同志亲自过问下，经四川省旅游局首任局长、原川康特委宣传部干事李止舟同志，重庆政法学院党委书记、原川康特委秘书长、青委书记张文澄等同志出面证明，我岳父刘则先烈士得以平反昭雪。1986年7月31日中共双流县委、县人民政府在双流烈士陵园隆重举行刘则先烈士遗骨安放仪式暨追悼大会，刘则先八个子女从海内外齐聚双流，悲喜交加，双流县委领导同志抬着烈士灵柩，大家饱含热泪将刘则先烈士的遗骨安放进烈士墓。经过风风雨雨，刘则先烈士终于长眠在他战斗过的双流土地上！

双流革命烈士纪念碑

刘则先烈士墓

刘则先烈士为了人民的利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党和人民没有忘记英雄的刘则先。现在，他家乡富顺、自贡、双流、成都的革命烈士纪念馆里都有他的英勇事迹陈列和介绍，在他的母校四川大学“辛亥革命以来英烈纪念碑”上镌刻着他的名字，校内的“江姐纪念馆”革命烈士群里有他的身影，他的英勇事迹浓墨重彩地载入了四川大学校史。莘莘学子以有这样的校友为荣，从他身上不断吸取勇攀科学高峰、百折不回的精神动力！

1986年,刘则先烈士八个子女在双流县

刘则先烈士的四个女儿在川大辛亥革命以来英烈纪念碑前留影

今年清明节，我们全家又来到煎茶溪双流革命烈士陵园扫墓。苍山莽莽，松柏滴翠，周围显得那么的寂静、肃穆，我们默默地在刘则先烈士墓前献上两束黄白二色的野菊花，心中默念着“先烈回眸应笑慰，擎旗自有后来人”的诗句，焚香祷告，刘则先烈士安息吧！

原创:江玉祥(四川大学文新学院教授)

组稿:谭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