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根路上的大学生活
成都日报 2005-12-26
川大老东门有个培根路。而我们习惯把培根路当作川大的一部分,而且是重要的一部分,以至于包括文化路那一带,我们也叫它培根路。这是一条百米长、3米宽的小街,却包罗了火柴厂、菜市场、电影院、餐馆、串串、酒吧、水果摊,叫喊声、吆喝声在街的两头来回游荡。
外国名字,成都制造
台跑
上世纪二十年代,培根路只是条破落的无名小街,有些穿斗式的平层木头住房,也没有生意人开的铺面,街上最醒目的建筑,就是周善培在1904年修的“会昌火柴厂”。1924年,慈惠堂接管了火柴厂,将其改名“培根火柴厂”,培根路才由厂得名。
到了三四十年代,培根路忽然热闹起来,因为培根路东连四川大学,西接太平南街及九眼桥南,从而成为川大学生到九眼桥一带玩乐的捷径。那时的川大还没有修围墙,周围多是附近农民的田地,远不如今日热闹。走过培根路到九眼桥玩乐一番,就成了川大学生闲暇时的“首选功课”,培根路上走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九眼桥是个繁华的水码头,那一带有许多小酒馆、茶铺子和小吃摊,价格便宜,味道也巴适。别说是码头搬货的苦力人爱去,就是那些包包里有点钱的川大学生也常去光顾。笔者听一位当年在九眼桥拉过车的车夫说,一到课余休息时间,川大的学生就邀约着走过培根路,从太平街口子拐出来,钻进茶铺子喝茶。一次,几个喝得“二麻二麻”的学生从酒馆子里钻出,招着手大声吼:“车子,过来!”当黄包车夫高兴地飞跑过去时,一个教授模样的长胡子先生从旁边茶铺子踱出来,面带愠色地喊住那些学生:“站倒!是不是喝了酒,读书要凶一点嘛!还要坐车子,几步路都走不动嗦,我这个半蔫子老头都走得动。”几个学生顿时傻眼了,个个低着脑壳不敢开腔,估计是遇到了老师。
记得九眼桥那里还有个卖三合泥的小摊子。摊子老板很会做生意,一看到人就笑眯眯地招呼:“来碗三合泥嘛,又甜猪油又足。”特别是川大学生一来,老板更是热情得很,马上安排坐下,并讨好地说:“哎呀,老主顾了,没得话说,吃了不够我马上再给你弄,不收一分钱。”然后把糯米、黑豆、芝麻粉子在开水里一搅,再舀一大勺铜锅里滚烫的猪油加入,陆续添加芝麻、花生米、核桃仁、蜜饯、白糖,这时那些学生就大声说:“多放点核桃哈!还要多点糖,我吃得甜。”摊主一边答应一边加上小半勺。几分钟后,油琅琅的三合泥就上了桌,香气扑鼻。这家三合泥,刚开始还没啥名气,但很多川大学生都是这个摊子的老主顾,一来二去,摊子的名头也响了,一些人大老远都要跑来尝一碗。大家都说是川大学生把它吃红的。这家摊子后来索性改叫成了“甜蜜蜜”三合泥。据说到四十年代末都还在。
培根路上的眺望
米达
培根路不是川大的路。当年我们老师说,尽管它让人想英国大哲学家的名号,很学究气,但它源于一家火柴厂。我们的老师是搞古汉语的,他认为铮楼才有川大味,因为铮铮铁骨是知识分子的表意。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川大很多知名教授住在铮楼,他们喜欢这个很中国的名字。培根路只是他们买菜买肉的一条小巷。
而我们习惯把培根路当作川大的一部分,而且是重要的一部分,以至于包括文化路那一带,我们也叫它培根路。从宿舍出来,走过大操场走过铮楼,跨出灰色小铁门就踏上了培根路。用我们老师的话说,它通向社会。出培根路向右走就是九眼桥,就可以进入成都的市井生活。向左则是小面馆、小酒店、破茶馆、台球室、录相厅。
培根路是很社会的,多数男生是在那里学会了喝酒,打牌,从茶馆里体会到了成都的那份悠闲。男生们在那里喝下二两韩滩液后,二晕二晕地就打发了一段初恋或者单相思。在那里借来梁羽生、金庸的武侠小说读得忘乎所以,或者钻进录相厅看它过昏天黑地。老板们非常欢迎这帮学生,他们一边与喝高了的学生称兄道弟,一边盘算着赚够了钱重回青年路倒腾服装生意。
但培根路也是很文化的。比如说培根路旁一个小院里那个弹古琴的老人,上午时分他会用他的琴声渲染出培根路的别样风情。有一次路过时,远远听见琴声有些异样,走近一看,那位老人竟然把一把吉他横在腿上弹了起来。
一家被我们叫做"古代酒店"的馆子,也使培根路很文化。它躲在路口杂货店隔壁,从门面上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进到里面才发现老板的品位:旧式的大圆桌配的是旧式圆凳,墙上挂着字画,古色古香的花瓶配着红木座子,又干净又雅致。店里两间房各摆了一张圆桌,坐在里面完全不像是到一家酒店吃饭,倒像是到旧时代的某个地主家做客。我的朋友付维有次多喝两杯,写了一首叫《古代酒店》的打油诗,他说"古代酒店/老板睡圆脚盆/盖圆铺盖……"后来那里成了成都诗人常去地方。
如果说学生时代我们在培根路上眺望社会,毕业后回到培根路,我们又从社会上眺望校园。十年二十年后,我们不在属于那里但又有点割舍不下,就在培根路上找个茶馆或者酒吧坐坐。那里不是校园,当你在身处比自己小很多的学弟学妹中间时,不会使你生出些许恐慌。
难怪,当2002年培根路消失后,许多人都和我一样感到有些失落。
经过培根路
秦岭
1980年,我和最要好的中学同学一道去川大报到,她的哥哥用一辆三轮车帮我们运行李。
几乎所有新生进校,第一次走的都是锦江边那道大门。校门很轩敞,进门后的林荫道很气派,一切都很符合我们对这所学校的想象。林荫道尽头是一巨幅的画——我们还不知道它背后就是著名的荷花池——一组登山队员正在类似珠峰那样晶莹峭拔的冰山上攀登。同学的哥哥长辈似地考问我们:这幅画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呢?我和同学迟疑着对视,又明白又不明白的样子。她哥哥说,就是要你们向科学的、学习的高峰攀登吧。我们若有所悟。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攀登科学高峰”的声音正如雷贯耳,大学,显然是攀登的主道。
后来我们知道,川大的校门很多。九眼桥下锦江边那道是正门;文史楼旁的小路尽头有个小门,直通望江公园;教师宿舍区出侧门经培根路,能很快捷地到达九眼桥;还有通往生产队零星菜地的后门……
如果说正门那条路是庄重、宏大的,望江公园的小门指向悠闲、旖旎的去处,后门外的菜地是空旷和散漫的,那么,培根路则是世俗的、欢乐的。
有很多个晚上,大家相约去九眼桥头的星桥影院看电影,电影里的爱恨情仇很牵动人心,令我们在熄灯后还会卧谈很久;从星桥影院再朝前走,是经常放映老片子的望江剧场,《王子复仇记》《简爱》等等,一点不比当年的新片逊色啊;九眼桥头的照相馆好像也叫星桥,我们寝室8个人每年都去照张合影,上面的题辞很文艺腔:“高山流水”、“作别西天的云彩”之类……当然也照单人像,毕业时相互赠送。现在翻出来看,我得承认,当年的美人们真是货真价实。她们素面朝天,很少搔首弄姿,毫无粉刷装修,依然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女同学可以在培根路买到诸多琐碎的生活用品。男同学则会去路边的小酒馆喝酒,据说他们通常是喝白酒,通常是一醉方休。啤酒也好啊,但总也喝不醉,大家兜里的钱都不多,所以还是白酒解恨。
九眼桥头的一家三合泥名号响亮,曾在当年的报纸上占据不小的篇幅。很多人把它作为周末打牙祭的最佳选择,它也是谈恋爱的同学约会的绝妙去处。那三合泥私底下就有了个绰号:爱情三合泥。在普遍缺乏油荤的年代,油腻浓甜的三合泥是解馋充饥的精品,无疑也是感情的最佳助燃剂。至于究竟是爱情甜如蜜呢,还是三合泥甘如饴呢?呵呵,就不要愚笨地去区分了吧。
午后的培根路
童丐智
喜欢走在午后的培根路上。因为这个时候,培根路显得有些游离于时光之外,让人能在心中漾出一种别样沉旧的美感,即便是在冬天,也十分温暖。这条连接着太平街和川大的百米之路,成了我记忆中的午后香片,那些日子总在太平街和培根路口处的两棵硕大梧桐树间洒落的阳光里扑面而来。
导师的家在川大20世纪70年代初建起的专家村里,紧挨着培根路尽头的那扇铁门。起初,虽然常去导师家里,却总感觉铁门之外的喧闹打破了宁静,没去走过,甚至不愿瞥上一眼,直到那年初春的一天,从导师家出来,不知怎地就想去看看。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正午时分,我下意识向那扇铁门望去。大门紧闭,而只容两人出入的侧门边却站了一个卖花的女孩,黄灿灿的迎春花很是惹眼。我凑近前去,那女孩并不吆喝,除了迎春花也没有其他花种,她只是淡然的笑着,全然没有生意女人的浮躁和妖艳。我心想,这真是老天的恩赐。
路不过百米,却包容万象。我惊讶于如此窄仄的路怎样生长得这般万种风情。路边成了天然的菜市场,我在菜摊和活禽罩笼间有些吃力地行走着,但决不慌乱,因为路人接踵却笃定无比;卖报纸的伙计灵活地穿梭在买菜的老教授和炸韭菜盒子的香味之间,悠然自如的叫着“商报晚报华西都市报”,生意颇好。大大小小的茶馆、酒吧在串串香和各式风味饭馆铺面后若隐若现,我认识的几个留着长发的行为艺术青年不知从哪个小巷子里钻了出来,哼着没有名字的歌,自信的神情定格在身后的那把吉他上。午饭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培根路保持了一种怀旧般的沉默,这也是一种语言和姿态,让人心生遐想。
毕业时,很多事情都有了结局。此时的培根路日渐冷清,摊位一天天的就少了,仿佛日历般被一天天的撕薄。那个卖花的女孩也应该毕业了。2003年春天,我专程回成都,选了一个阳光不错的午后,去看培根路。大片的房屋因为动迁已经拆除,千篇一律的高楼早已取代了午后的培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