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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恩正:创作科幻电影的考古学家

发布时间:2017-01-19      点击次数:


童恩正:创作科幻电影的考古学家

董仁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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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恩正在成都任教,同时在峨眉电影厂任编剧,既是学者,又是编剧,是著名的“两栖人”;他是著名的科普作家,创作的《珊瑚岛上的死光》被拍成中国第一部科幻电影,他也由此被誉为科普界“四大金刚”之一。

1997年4月20日,我国历史学家兼科幻作家童恩患肝病在美国住院治疗,因换肝手术失败猝然离世。4月22日深夜,童恩正之弟童恩文打电话告知噩耗,我当即照会四川科普作家群的朋友。朋友闻讯大悲,许多人彻夜难眠。我们为中国科幻界、四川科普界失去了一个好带头人扼腕叹息,也为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好兄长而痛哭失声。

会讲故事的少年

1935年8月27日,童恩正在湖南宁乡出生。童恩正出生后,第一件留在记忆里面的事情便是逃难。他坐在一个箩筐里,另一个箩筐里坐着姐姐,被人挑着,跟在母亲后面,辗转流亡于湖南西部的安化、溆浦、沅陵、辰溪一带。那清澈见底的沅江,两岸经常隐现在烟雨中的青山,那古老的苗民的奇风异俗,那夜半旷野里在火把照耀下的举行的巫术仪式,一切都叫这个七、八岁的孩子感到好奇和迷惘。

抗战结束后,童恩正一家回到了经过一场大火已经化为一片废墟的长沙。父亲在湖南大学教书,而童恩正则进入成智小学学习。1947年,童恩正考进长沙雅礼中学,编入46班。在雅礼中学读书的那段日子里,童恩正是一个十分顽皮的孩子。他曾经装鬼去吓人,爬到他的小伙伴杨传德的肩上,头上顶一块白被单,夜晚出现在校园里,把同学们吓得嗷嗷直叫。他喜欢打弹弓,雅礼中学隔壁是官邸,当里面张灯结彩,大宴宾客之时,童恩正和他的伙伴们,一阵弹雨,把窗户打得稀烂,使官邸中大大骚乱了一阵。

虽然童恩正在雅礼中学读初中时有许多越轨行为,但他也有许多杰出的表现。他想自力更生,工业救国,和小伙伴们一起办了一家“唯是顶好”公司。维斯丁豪公司,是美国出名的大公司,童恩正取了这个公司的谐音,“唯是顶好”——唯有我的东西是顶好的!小小年纪的他,野心还不小呢。

每到晚上,小伙伴们蒙着被子,听童恩正讲故事。这些故事,都是他的即兴创作,没头没尾,这些故事却常常能迷得小伙伴们神魂颠倒。讲到精彩处,童恩正便要卖关子,轧住了话头,逼得小伙伴们苦苦哀求。这种没有稿费,没有版权的口头文学,使童恩正锻炼了口才,培养了创作能力,这也许是他狩猎文学的开始吧。

学者编剧“两栖人”

1956年,童恩正父亲调成都电讯工程学院工作,全家迁往成都,童恩正也考入了四川大学历史系。他开始发表文学著作和科普著作。1957年,他在《红领巾》杂志上发表了《我的第一个老师》。1960年,他的第一篇科幻小说《五万年以前的客人》也在《少年文艺》上发表。

1959年夏天,童恩正跟着四川大学著名考古学家冯汉骥教授,到四川忠县渰井沟考察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然后,他又和另外两个对考古感到兴趣的历史系同学自愿放弃暑假,到巫山大溪去参加另一处新石器时代墓葬的发掘工作。这里的景色壮观而惊人,“浩荡的长江在这里被两岸耸立的大山束缚成一条狭窄的激流,红色的山岩从江边垂直矗立,高高地耸入云霄,日光只有在中午才能射进这阴暗的峡谷。江水汹涌着冲击在狰狞的礁石上,激起了翻滚的波浪,卷起了巨大的旋涡。瀑布从高山上倾泻下来,在空山中发出可怕的轰鸣。险峻的高山下,奔腾的江水在这里以它的粗犷、它的雄伟震慑着人,激动着人。”

更为震慑人、激动人的时间是夜晚。当晚上八、九点钟,一轮圆月在阴森的峡谷黑黝黝的大山后面缓缓升起,照亮了咆哮的大江时,童恩正感到了古峡的庄严、肃穆,对大自然产生了一种原始的敬畏。

正是这种对大自然神秘、恐怖气氛的原始敬畏,加上对考古学、冒险生活的热爱,童恩正回成都后,在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写出了《古峡迷雾》。上海少儿出版社1960年出版了年轻大学生的作品。作品一发表,便受到了青少年读者的欢迎。

《古峡迷雾》的出版,几乎改变了童恩正的命运。1961年,童恩正大学毕业。那一年,著名电影演员冯喆由上海调到峨眉电影制片厂工作。他看到《古峡迷雾》以后,便去找童恩正。著名演员来找一个普通学生,使童恩正感动至深。交谈中,冯喆称赞童恩正有想象力,会编情节,这两点正是一个编剧必备的品质。他建议童恩正去当编剧。后来,冯喆将童恩正介绍给峨眉电影制片厂厂长朱丹南。朱丹南很欣赏这位青年作者,童恩正大学毕业后,便将他要来峨影厂担任编剧工作。他到峨影厂工作以后,开始改编《古峡迷雾》的电影剧本。改编还未完成,四川大学将他又要回学校,担任冯汉骥教授的科研助手。从此,他开始在考古学和文学两个领域里纵横驰骋,过起了身兼两个工作领域的“两栖人”的生活。

《古峡迷雾》的出现,在中国的科幻小说史上,是一个有转折意义的事件。早期的科幻作品,与其说是科幻小说,不如说是儿童科幻故事,远离文学正道,不理解科幻小说的本质。《古峡迷雾》则以小说的形式出现,文情并茂,在主题构想、情节安排、人物刻画和意境描绘等诸方面都展现了小说和科学幻想的魅力,吸引了众多的读者。这篇小说的问世,犹如石破惊天,予人以震动和清醒剂的感觉,为中国科幻小说揭开一个新篇章。

学者的科普之路

文化大革命期间,童恩正被迫搁笔十年。1977年起,同他完全断绝了关系的文艺界,迅速地又向他伸出了友谊之手,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有的要重印他过去的作品,有的约他写点新作品。1963年曾经同他一起改编电影文学剧本《古峡迷雾》的沈寂,刚刚在上海电影制片厂恢复工作,立即来信鼓励他继续创作。童恩正重新拿起笔来,改写了《古峡迷雾》和《珊瑚岛上的死光》,并在沈寂的协助下,将它们改编成了电影剧本。他还写了《雪山魔笛》《追踪恐龙的人》《宇航员的归来》《晖晖的小伙伴》等科幻小说。

童恩正在1963年写的科幻小说《珊湖岛上的死光》,1978年发表后立即轰动全国,获得全国第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并且立即拍摄了中国第一部科幻电影。后来还改编成连环画、广播剧,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不过,或许是别人对他的期望太高,有人对他说:“我知道你的才能是多方面的,你能写小说、电影。我们也不是不支持你写这些,你能为人民做出越多的贡献我们越高兴。只是,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国家培养你,是希望你成为学术界的带头人,而不是……”

其实,在童恩正看来,做学问与创作科普作品不仅不矛盾,还可以互相促进,一加一大于二。不少史学界的朋友都认为童恩正是一个怪人。他常从出其不意的方向杀出来,用一些新的研究方法,写出见解独特的论文。而这,正是得之于他为写科学文艺作品而经常看科学资料的缘故。

有一次,童恩正看到一份资料,介绍的是美国教授利用电子计算机缀合甲骨碎片的试验。童恩正灵机一动,觉得对方用的方法还可以改进。这项试验的道理是这样的:要辨认甲骨文,首先要尽可能地缀合破碎的甲骨。这是由于甲骨文是刻在乌龟的腹甲上的。乌龟的腹甲由九块骨板组成,这九块骨板是由胶质连接的。龟埋在地下,天长日久,胶质破坏,骨板破裂,发掘出来会成为一堆乱麻般的无法辨认的碎片。以前,考古学家们往往依靠经验和记忆力,艰难地拼合着破裂的龟甲。假设用从拼凑甲骨文中摸索到的一些规律来编制程序,制成软件,缀合的速度就将快得多。于是,童恩正邀约了两位搞计算机的朋友一起编制了缀合龟甲的程序,成功率在40%上下,超过了那位美国教授。

童恩正在他的著名的考古学论文《试论早期钢鼓》一文中,除用考古学,地理学,土壤学的知识论证了早期铜鼓起源于我国云南东部高原的一支属于濮僚系统的农业民族,否定了铜鼓起源于越南的学说以外,还对使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铜鼓的神秘功能作出了科学的解释。由于铜鼓有节奏的声音具备某些神秘的刺激作用,致使流行铜鼓地区的人民对之产生了崇拜心理,铜鼓成为权威的象征,在祭祀,战阵中使用,用于震慑和号召群众。这并非迷信,因为人类学家发现,某一频率的有节奏的鼓声能引起参加祭典的人反常的感觉和行动,如自我陶醉,出现幻觉,身体的反常扭动甚至痉挛等。而为什么这种鼓声能引起反常感觉和行动,人类学家并未回答。童恩正注意到了生理学家的研究成果,回答了这个问题。原来,生理学的实验证明,有节奏的声音能刺激大脑皮层的感觉中枢和运动中枢。人类基本脑波的平均频率为每秒八至十三周,所以,鼓声的频率为每秒7-9拍时,人们就会明显地表现出反常的动作。因此,鼓声神秘的刺激作用是由于鼓声的频率与人脑波的平均频率一致引起的。

二十多年来,童恩正像他小时候崇拜过的徐霞客一样,走遍了祖国大部分地区。长江南北,大河上下,都曾留下过他寻幽访古的足迹。他曾经两次越过我国西南最雄伟的横断山脉地区,经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而直达雅鲁藏布江。那皑皑的雪峰、深陷的峡谷,充满了大自然的魅力。他多次蹲在火塘旁边,与藏族同胞喝青稞酒,与羌族同胞喝咂酒,与彝族同胞喝包谷酒,听他们吟唱开天辟地的神话、古老的传说。这时,童恩正感到他们内心的喜怒哀乐,体会到他们朴质真诚的感情。这一切,构成了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的泉源。

二十多年来,童恩正发表了三十多篇考古学论文,其中四篇获得四川省社会科学一等奖。童恩正还写了一本地方史:《古代的巴蜀》。这部书成了美国国会图书馆收藏的四部四川大学教职员的著作之一。同时,童恩正在科学文艺的创作中也获得了突出的成就,成为中国科学文艺的代表作家之一,被人誉为中国科幻小说的“四大金刚”之一,担任过中国科普创作协会科学文艺委员会主任委员、四川省科普作家协会副理事长和成都市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

1991年,童恩正赴美讲学,后移居美国。在美国期间,他担任了多所大学的教授,在学术上卓有建树,著述颇丰。这期间,童恩正曾多次返国,每次回国,他都要同四川科普作家群欢聚一堂,谈笑风生。他在世时最后一次返国,与其弟恩文及笔者聚首2日,相谈甚欢。他谈到自己正在全力创作侦探类科幻小说,并为此购买了各种武器以亲身体验枪战。谁知,这竟成永诀。

1997年恩正辞世后,童恩正夫人杨亮升及其子女捧恩正骨灰回国,魂归故里,安葬于成都凤凰山公墓。

原载:成都日报